段无咎叙述的神情很是平静,但仅仅是听到那些过去,柳之恒都能感觉到一种浓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。
甚至勾起了柳之恒曾经的一些痛苦的记忆。
她曾经是一个贫穷的,捡破烂的瞎子的女儿,也曾被人残酷的欺辱过,也曾每天睁开眼都觉得害怕,怕去学校,怕开始每一天,也曾期待过,有人能从天而降,救她一命。
“那个红着眼,要掐死别人的你呢?”
“那是十岁的我,那是今生我第一次杀人,我正在掐死一个欺辱我的宫人。”
看到柳之恒惆怅的神情,段无咎不自然地撇过脸,皱了皱眉。
“你不用可怜我。若不是你问,我也不想提这些事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反正欺辱我的人,我都会狠狠折磨回去。”
看到段无咎那故作凶狠的样子,柳之恒忍不住笑出来。
她有些明白段无咎是什么人了。
最外面那一层是燕王,高高在上、玩世不恭、刻薄冷淡,看起来没什么大用的样子;可里面却住着一个凶悍的少年,要杀尽所有对不起人的人,杀伐果断,心机深沉、有仇必报;但那个少年之所以那么凶悍,是因为少年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子,那个小孩害怕被伤害、被抛弃,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恐惧;而最深处,在那个小孩子的身体里,又住着雪郎,说到底,他只是想这世上有人记得他,有人爱他而已……
“你笑什么?”段无咎有些不高兴地问。
“我可没有可怜你,段无咎,我说不准有办法能解你的心魔,你要不要听听看?”
段无咎挑了挑眉:“哦?柳姑娘是有什么祖传的方子么?”
“方子倒是没有,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,你每个月都在发病,不断失忆,变回从前的你,是因为你自己想回到那些个受伤的时刻?”
段无咎蹙眉,“本王可不喜欢受虐。”
“你想回去不是因为你喜欢受虐,是你没有办法接受你原来竟然过得那么惨,竟然被欺负得那么狠,所以你反反复复地要重温那些个创伤的时刻,要变回那个孩子、那个少年。”
……
“又因为你渴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,所以有时候又会彻底失忆,什么都不记得了,就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……”
……
段无咎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,“这种说法,我倒是第一次听说。”
“你要不要试着接受一下?”
“接受什么?”
“接受你的过去永远不会改变,接受你的人生就是有缺憾的,接受过去的伤痛是无法弥补的,接受你就是被人狠狠地欺负了,接受就是没人会无条件的爱你,接受没人在乎你的死活,接受你不得不变得残忍,接受你杀了人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你就可以该干嘛干嘛了啊,该报仇报仇、该建功立业就建功立业,你就能活在此时此刻,不用一直被过去折磨了。”
段无咎沉默不语。
柳之恒看着他叹了口气。
“我这可是经验之谈!可不是糊弄你。”
“什么经验之谈?”
“你别管,反正你指望风神医的药,或是指望我的气味,都是白指望,我们是治不好你的。除了你自己,谁都救不了你。”
柳之恒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递给段无咎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平时擦汗的手帕啊,送你了,祝福王爷早日摆脱心魔,从那个笼子里走出来。”
柳之恒把手帕塞给段无咎,起身准备离开。
“你既然病着,就多休息吧,我先出去了,王府有给我们备饭么?”
“有,紫阳会带你们去。”
柳之恒点点头,对段无咎拜了拜。
“那我走了,后会有期。”
柳之恒走了,段无咎一言不发的靠在软枕上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方帕子,就那么呆坐着。
直到黑焰进来,跟段无咎请示事情,他才忽然回神,正想说话,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气血翻涌,竟然猛烈地咳起来。
段无咎用帕子捂住嘴,发现自己竟然吐出一大口黑血来。
“王爷!”
“我无事,不要声张,也别让柳姑娘他们知道,吃过饭,就将柳姑娘他们送回去。”
“是,我知道了!王爷你快躺下歇着吧。”
……
风神医急急忙忙过来的时候,段无咎又陷入了那半梦半醒的状态。
紫阳和黑焰都慌了,王爷每一次陷入这样的情况,都是九死一生,谁都不知道这一次王爷还能不能醒过来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我半个时辰之前来还是好好的啊。”
“不知道啊,柳姑娘刚走王爷就发病了!还吐了好多黑血。”
黑焰立刻把沾了血的帕子递给风神医看,风神医看了看,脸色一变,赶紧给段无咎把脉。
风神医神色大变,猛地起身,走到一旁,竟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龟壳,开始占卜起来。
“风神医,你这是做什么?你不管王爷了么?王爷还昏迷着呢!”
“不管他,让他晕。”
风神医走到一旁,开始专心致志地用龟壳占卜。
“乾卦初九,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,厉无咎……好啊,好啊!这卦象好啊!”
风神医笑了起来,摸了摸胡子,然后收起了龟壳和他的药箱,大步往门口走去。
黑焰都快急死了。
“风神医!你去哪里!我们王爷是没救了么?你这就放弃王爷了!”
“别胡说八道,你们王爷好好的!让他睡吧,醒了就好,本神医要喝酒去了!”
……
北夷,小公主慕容新月刚刚泡完药浴,她起身,一个人走到了镜子前。
从前她的身体没有一丝的瑕疵,她是整个草原最高贵、最美丽的公主,她武艺高强、美艳绝伦,拥有最清脆婉转的声音。
可现在呢?
她的身上伤痕累累,肩膀上、手腕上都有箭伤,皮肤上还有密密麻麻的被钢针刺入的小伤口,虽然这几天日日泡着药浴,颜色淡了些,但是那个女人在她心上刻上的伤疤却是再也不会消失了。
慕容新月的手,摸到了自己的脖子上,脖子上那伤疤极为骇人,就是北夷皇宫最好的大夫也不能保证能完全祛除,而且就算祛除了,她的声音也回不来了。
如今的慕容新月发声极为困难,时不时会就会失声,即便偶尔能说两句话,那声音也嘶哑如百岁老妪。
侍女替慕容新月穿好衣服,禀报道:“公主,国师已经在外面等着了,需要通传么?”
慕容新月摆摆手,侍女立刻去请北夷这刚上任不久的新国师。
一个穿着萨满教大祭司服饰的男子跟着侍女走进慕容新月的帐篷里。
国师虽然刚上任,却也知道这小公主深受这草原皇帝的喜爱,但他上任之时,小公主去了燕地,还受了重伤,回来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,所以今日是国师第一次见慕容新月。
国师在帐篷里等待着公主,却看到帐篷里挂着许多的画像,那画像摆满了帐篷,全都画的是同一个女子。
虽然这位新国师没有见过小公主慕容新月,但是他非常确定,这画像上的女子不是这北夷的公主。
因为他一眼就认出,这画像上画的,是他的闺女柳之恒。
这小公主有毛病吧?
这谁画的?
也把他的恒儿画得太凶悍了吧,他柳一鼓的闺女可是这世上最美丽、最贴心的好闺女!